可是,此刻在她身边的,是他啊。床幔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兔子的影子,被后面的光线拉长到变形,昏黄的灯光下,九歌病中的脸有些苍白,短短半年,她现在的样子与和他初见时,大不同……“有了。”突然的两个字打断了柴桑的思绪。“就猜些中药名吧,一句一味中药,王爷可听好。”九歌勉力提高了声音,使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。“洗耳恭听。”柴桑看着她,不由得嘴角上扬。“四月将近五月初,刮破窗纸重裱糊。丈夫进京整三年,捎封信儿半字无。”九歌说完,便盯着柴桑,等着他的答案。“四月将近五月初。”柴桑思忖了片刻:“是半夏。”“嗯,后面呢?”“刮破窗纸重裱糊……防风。”九歌点点头。“丈夫进京整三年,该回来了,那便是当归。”“正是。”“后面这句……”柴桑左思右想,毫无头绪。“捎封信儿半字无,白纸……。”话说到一半,九歌再也笑不出来。她是无意的,可事情就是这样凑巧,“进京”、“白纸”……谁曾想她随便出个谜,都能对到柴桑身上。柴桑的脸色也不好看,看来他也想到了这一层。九歌突然有些厌烦,索性拉起被子蒙住了头,如今他们俩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?连猜个谜都要小心翼翼?柴桑抓住被子的褶,轻轻拽了拽,九歌抓着被子,死活不松手。“出来,一会儿闷坏了。”柴桑稍稍用了些力,把被子往下拽了拽,露出了九歌的头。“我们说说话。”谜是没有兴致猜了。“说什么?”“说说我,也说说你。”“那先说你。”“好。”九歌从没见过柴桑说那么多话,说他的小时候,说他遇到林沐,说他下江陵贩茶,说各种茶叶的品相、味道,从天说到地,有甘也有辛,有时他置身其中,有时又像在别人的故事里。九歌就像一棵树、像一阵风、一片云,跨过他的人生,同他一道经历着四季。“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。”九歌这么想的,也这么说了。这话直听得柴桑头皮发麻,他又何尝不是?多一个人承担,兴许会容易些。“现在……”柴桑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问出了口:“晚了吗?”他定定地看着九歌,紧张而焦躁地等她的答案。九歌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,没有丝毫犹豫,她脱口而出:“晚了。”如果不是全身心的拥有彼此,所谓的同甘共苦,同在哪里,共在哪里?现在,当然晚了。柴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,在他茫然时、犹豫时,九歌已经从他的指缝里滑走了。事实又给他上了一课,有时候,犹豫也意味着决定和背叛。柴桑想起林沐的话,一语成谶,他开始有些后悔了。玉娘回到澶州时,已经出了正月了。她虽然走了一遭,可当她再回来,一切仿佛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。年前她回开封时,柴桑让她带过一封信给父亲,如今她回来,父亲又让她带回一封。她心里清楚,无论是柴桑还是父亲,多多少少都避着她,但一来二去,她心里其实也猜着了七七八八。为何她回到开封后,刚进了皇宫,跟皇上寒暄两句的功夫,王鹤就立马赶到,无论是除夕的宴饮还是上元节的朝拜,她连跟皇上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,身体康健的父亲又为何久久不回驻地,反而称病在家……仔细一想其实不难明白,只是她不愿意掺合罢了。近来澶州也不太平,眼见要到春耕时分了,原先定好要出借粮食的富户,十有八九突然改了口。发往开封的奏章也石沉大海,迟迟没有音讯。缺了粮,误了耕种的时节,今年续不上,澶州怕要出大变故。无奈之下,柴桑只得挨家挨户登门,可那些富户就像之前说好了一样,表面上恭恭敬敬,要粮食是一粒都没有,反而还向他哭穷。关键时候还是张家挺身而出,那日张勤找上门,不仅主动提出要从外地运粮,自己承担费用,以解柴桑的燃眉之急。而且还提醒柴桑,如今澶州人心不定,是有人恶意撺掇。早前柴桑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,如今更确信了几分,加上之前褚良辰的信,真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,即使他人不在开封,也免不了碍着别人的眼。依着他的秉性,恨不得立下就将人揪出来,绑到开封,与人当面对峙,可为着义父和大局,他不能逞一时之快。隐而不发,叫人好生憋屈。好不容易凑齐了粮,到了春耕时节,他巡行乡间,劝课农桑时,却遭遇了行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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